朱墨 三藩市
在我們華人文化中，「三代同堂」的理想絕非僅止於同一屋簷下的居住形式，它更蘊含著一種深刻的倫理原則：世代之間，骨肉相連，互為依歸。這種精神在疫情期間展露無遺，當時我們的社區團結一致，守望相助，保護長輩們免受街頭隨機暴力的侵害。我們陪同他們上街買菜，關切他們的健康，為他們遮風擋雨。
然而，鮮少被提及的是這種義務的雙向性。
長輩們往往傾盡畢生心血，只為庇蔭後代並給予照料。當我四歲隨父母移居美國時，我的兩位祖母也一同前來。她們毅然拋下在故土熟悉的半生積累，勇敢闖入一個未知的文化環境，只為確保我們能在此立足生根。十年後，為了我的弟弟，她們再次做出了同樣的犧牲。每一位華裔美國人，都能講述家中長輩那些為了後代而鞠躬盡瘁、可歌可泣的故事。
空巢危機
如今，這種世代互助的紐帶，正受到本市七十年代陳舊住房政策「無聲殘酷」的威脅。舉例而言，我們許多長輩擁有的房產，是他們辛勤工作數十年才得以購置的。他們當時懷抱著源自華人傳統的期盼：期望這些磚瓦不僅能為自己遮風擋雨，更能庇護子孫；不僅傳承家風，亦傳遞安穩；盼望自己在桑榆晚景之時，能得享兒孫繞膝之樂與照料。
可惜，三藩市現行的法律缺乏彈性，不允許房屋隨著家庭需求而擴建或調整，難以接納兒子與媳婦同住，或迎接孫輩的到來。實務上，要將一棟獨棟住宅改建為多戶單元（畢竟，一點距離善於維繫世代間的和諧！）或隨家庭需求擴增空間都不容易。雖然近期住房政策在附屬住宅單元（ADU）與雙拼住宅分割上有些進展，但對於日益壯大的家庭，當前的政策還遠遠不足以解決問題。
於是，下一代被迫走出家宅，在緊俏的市場房源中與人競逐。其結果不言而喻：如今一房公寓的租金平均高達每月3,400元，相當於稅後年收入40,800元。第二代正紛紛搬離三藩市，轉往東灣、亞利桑那州或德州等物價較低廉之地。這並非因為他們想離開父母，而是因為在此地難以維持尊嚴與舒適的生活。
「三代同堂」本不該意味著所有人擠在逼仄的小房子中苟延殘喘。他們被迫在經濟崩潰與骨肉分離之間，做出痛苦的選擇。若我們繼續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三藩市充滿活力的華裔生活方式將隨之消失，只留下關閉的學校與守著空房的孤獨長者。
更進一步，本市的過時政策阻礙了我們實踐另一項文化傳統。古語有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單身或已婚年輕人的租金負擔已然沉重，若為了孩子升級至兩房公寓，每月需額外支出1,000元，或需支付超過百萬元購屋。其結果不出所料：家庭組建率崩跌。從2020年以來，三藩市5歲以下兒童人口已減少15%。當年輕的華裔美國人連立錐之地都難以負擔，遑論生兒育女，又該如何履行這最基本的孝道？這個問題同樣連累長者。當第二代無法為第三代提供安居之所，第二代便無法為長者提供晚年的安全與保障。
「家庭分區計劃」指引前路
正因如此，儘管羅偉（Daniel Lurie）市長的「家庭分區計劃（Family Zoning Plan）」雖非盡善盡美，但我仍全力支持並為其通過喝采，因為這將是讓我們的土地使用政策與社區價值觀重新契合的良機。
首先，此舉保障了我們的公共服務。因我們在2026年1月前通過了符合規定的計劃，成功避免了州政府削減約1億元的經濟適用房與交通補助資金。許多長者依靠Muni公車前往唐人街或就醫，我們承擔不起拿這些維持長者獨立生活的公共服務來做賭注，而現在我們守住了這條底線。
其次，它維護了我們對社區建設的自主權。通過此計劃，我們避免了面臨「建商補救條款（Builder’s Remedy）」的懲罰。這項州政府的懲罰機制允許開發商在城市未能規劃足夠住房時，完全繞過當地的分區法規。這意味著我們保住了親手規劃自己社區的權力，免於面臨喧賓奪主的局面。
第三，這將對緩解生活成本危機產生微小但確切的助益。市府經濟學家預測，「家庭分區計劃」將能穩定未來20年的租金，使其顯著低於我們毫無作為的情況。這是多年來首度有一項計劃能提供住房穩定的可能性，讓年輕家庭尚有一線生機得以留存。
打造尊崇 「三代同堂」的居住環境
雖然我支持「家庭分區計劃」，但我亦敦促社區向領導層施壓，要求在尊重華裔美國人居住傳統上更進一步。
首先，市長與市參事會應增加學校、公園、雜貨店與社區中心等珍貴資源周邊的居住密度。這將進一步減輕第二代的壓力，並壯大我們文化聚會的場所。
其次，現行的分區法規仍反映著歐美核心家庭居住於獨棟住宅的預設。
然而，華人的居住傳統更傾向於合院式佈局、三代同堂的建築，以及能隨家庭成長而靈活調整的空間配置。市府應更新分區與許可制度，以接納這些生活方式，而非削足適履。
最後，年邁長者不應因無法攀爬樓梯而被迫搬離他們深愛的社區，而應能在此安享天年。這意味著日落區（Sunset）與列治文區（Richmond）需要更多現代化、配備電梯的公寓。那些阻止家庭為後代增建的法律，同時也阻礙了公共機構建設這些急需的建築。我們的市府領袖必須改革法律，使之成為可能。
長久以來，法律過度獨尊歐美式的生活方式。
「家庭分區計劃」是協助三藩市華裔實踐我們文化價值觀的良好開端。通過支持該計劃並採取進一步行動，我們終能實現那句優美諺語所描繪的生活願景：落葉歸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