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明 普萊臣頓
三月，又是奧斯卡金光燦爛時候，一個歌頌藝術的舞台。明星，配上精心設計的晚裝，令人耳目一新。製作一部電影可真的不簡單，要講究劇本、導演，主角固然重要，配角亦不容忽略，還有服裝設計迎合故事內容背景，配音、攝影、化妝等技巧。今屆傑出的電影不少，CBS 「60分鐘」採訪了 《A Complete Unknown 》(姑且譯做「頭角未露時」）的男主角 Timothee Chalamet，透露扮演故事主人翁的一些樂趣與困難。主人翁是誰？ Bob Dylan。
不曾在60年代活過，不會感到Dylan的震撼力；對60年代的民歌和流行音樂沒有認識，對Dylan 也就沒有印象。假如你留意新聞，仰慕名人，當知2016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是哪位卓越人士。不錯，正是Bob Dylan。你可曾為此惶惑，甚至驚呼過？Dylan 本人也不相信，代讀頒獎致詞說：「莎士比亞寫劇本時只想著劇場的設置，各個角色的表演，台詞怎樣唸，不會想到劇本是否符合文學標準，因為戲劇是在台上演的……同樣地，歌是在台上唱的，不在乎文學的尺度。」
《頭角未露時》並非紀錄片，也不是傳記，沒有提及諾貝爾獎的一節。導演 James Mangold 把焦點放在 1961-1965 年間 Dylan 在民謠音樂界的崛起，情節加以戲劇化，旨在引人進入Dylan 開啟美國樂壇新頁的世界。電影故事也非虛構，James Mangold 把劇本給Dylan 審閱，Dylan基本上接受，但為了保護他在1961 至1964年間的情人Suze Rotolo的私隱，要求劇中易名，所以就有Sylvia Russo 這一個人物。女主人翁Joan Baez 對劇本亦曾過目，雖然劇中的Dylan 與 Baez 有過短暫時期相戀是事實，至於一夜之歡只是劇情所需，Baez 也無異議，因為確確實實付出過感情。
故事的開端，19 歲的Dylan 背負著吉他從明尼蘇達前往紐約找尋出路，他不在乎完成大學課程，心裡面只有音樂。他也不在乎 Robert Zimmerman 這個由父母起的名字，1965 年他在三藩市受訪中記者問：「人說你仰慕詩人Dylan Thomas, 所以用Dylan 為姓，是真的嗎？」他答說：「有些人在不合適的地方出生，得了個不合適的名字。」選擇一個代表自己的名字固然有特殊理由，為什麼不直截了當說出來？不要叫他說出來，Dylan 好比變色龍，不讓人捉摸真相。
別以為他作偽，他只是不願意人們把他放進方格子裡。記者問他的音樂應屬於那一類型，他說：「我聽到的是樂曲、調子、歌詞，不是民謠、搖擺樂（俗譯作搖滾）、流行曲；叫做算術派吧，叫做興之所致吧。」這就像說，並無一定，隨意所之。
Dylan 仰慕的是美國民謠歌手兼作曲家Woody Guthrie (1912-1967），一具吉他，一個口琴，一些反映 1930年代民眾艱苦的歌曲。Dylan 跑到紐約後第5天便找到了Woody，不是像電影中在醫院，是在新澤西的一所公寓。劇情編排在醫院中相遇，增加了焦慮感、懇切感，更添一幕Dylan 為 Woody 獻唱一曲 《Song to Woody》，事實上這是次年 Dylan 灌錄並發行的第一張唱片時作的。
拜見了 Woody，得到了指點，Dylan 留連 Greenwich Village 的民歌俱樂部，先後搭上了Rotolo 和 Baez。Baez 當時已出道兩年，在Newport 民歌音樂節表演過，也活躍於民權運動及反戰示威，Dylan 也就跟隨參加這些演唱活動，大受青少年們歡迎，聲名鵲起。他在1963年發行的第二張唱片「The Freewheelin’ Bob Dylan」有《Blowing in the Wind》一曲，早被民歌合唱組Peter, Paul & Mary 在示威活動中唱紅了，成為抗議活動招牌歌。Dylan 回答記者時說：「我寫的不是抗議歌，是情歌。我只是個娛樂大眾的藝人，是個作曲填詞者。」
Dylan 對記者的發問總是左閃右避，雖然他的早期唱片中有《Don’t Think Twice , It’s All Right》一類的情歌 (或應叫做無情之歌），他的回憶錄中透露了別的訊息。1962年發生古巴導彈危機後，他寫了《A Hard Rain’s A-Gonna Fall》。回憶錄中說：「過了一陣子，迷惘中慍釀交錯的感情：漆黑的夜，四分五裂，以牙還牙；人類迷失方向的共同命運，一首冗長（6分半鐘）的喪禮哀歌。」
他在1964年發行第三張唱片《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 ，仍未完全脫離戰爭、和平與自由的話題，轉變發生在1965年，他開始採用電吉他伴奏。7月20日，第六張唱片《Highway 61 Revisited》 面世，為首的《Like A Rolling Stone》被專業雜誌評為其最佳作品。7月24、25日，他在Newport 民歌節演唱，後一天放下原聲吉他換上電吉他，民歌聲變調，全場哇然，喝倒彩的為數不少。
James Mangold 的電影取名就是來自《Like A Rolling Stone》一曲的歌詞，而高潮發生在 Newport 的電吉他聲中。Dylan 的音樂歷程多姿多彩，這個轉折代表了他勇於對自己的作曲能力挑戰，敢於對自己的人生觀作檢討。收場加插一幕到醫院探望 Woody，刻劃飲水思源的深情，隨而騎 電單車離去，來無蹤去無跡，一個令人摸不 邊際的美國音樂史上奇才。
1978年11月10日晚，西雅圖華大 Hec Edmundson Pavilion 籃球場上舞台，Dylan 在其114站的環球表演中一站亮相，我持有廉價的學生票進場，一瞻傳奇人物風采。上半場演奏木吉他和口琴，下半場彈的是電吉他，一如 Newport 的格局，是一場娛樂表演，不含抗議訊息。越戰結束，仍可欣賞 《Master of War》；黑人擁有投票權，不妨細聽 《Blowing in the Wind》；Jimi Hendrix 早逝，懷故沉醉在 《All Along the Watchtower 》；興奮一番，齊唱 《Like A Rolling Stone》。不管他如何神龍見首不見尾，歌在人在，即使心中印象已很模糊，熱情也像烈酒經年醇淡起來。誰知次年他宣布成為再生基督徒，打著 gospel 的拍子，哼著 《Gotta Serve Somebody》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