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亂世中,生命更顯可貴。港人護士兼助產士李芷殷(Tobey)是無國界醫生的一員,屢為難民婦女接生,曾在危急下伸手入孕婦的體內,拯救橫向卡在子宮內的孖胎,亦因為缺乏醫療設備,無奈放棄為嬰孩續命。面對生死與不公,她體會到人類的渺小和限制,但仍盡力做好本分,盼為苦難中的人們帶來光芒。儘管人道救援道路崎嶇難行,她堅守信念,籲大眾也珍惜所有,放眼世界。
嬰兒呱呱落地,哭聲劃破寂靜,同時撼動Tobey的心,「當刻好感恩,其實我甚麼都不懂……」。2023年,她在埃塞俄比亞擔任助產經理,為一對雙胞胎接生,孕婦順利產出「大孖」,正常半小時內就會自然產出「細孖」,「但他沒有出來。」隔着肚皮,她摸到嬰孩橫向卡在子宮內,卻無法為孕婦安排剖腹產,全因醫院沒有醫生,也缺手術室和設備,唯一轉介去市區醫院的路,正在駁火。
經陰道伸手入子宮救嬰兒
別無他法之下,她回想曾在書上看過,可經陰道伸手進入孕婦的子宮,再抓住嬰兒腿部,把其拉出來,「我沒有真實見過,亦沒有練習過,但那是最後的辦法了。」事實上,整個過程對母嬰充滿風險,她憶述,當時把一整段前臂伸入孕婦體內,幸運地抓住「細孖」的腳,轉動其方向,再靠媽媽出力產出,同時着同事準備搶救,「整個生產過程逾1小時,我們預計其情況好差,而且腳先出來的嬰兒風險較高。」幸運地,「細孖」很活潑,哭聲震耳欲聾,Tobey如釋重負,「只能盡力做。」



然而,並非每個個案都能安然無恙,在同一次行動中,一位初次懷孕的難民太太在家中作動,打算步行到醫院生產,但途中「穿羊水」,嬰兒的下肢及身體已產出,頭部卻被卡住。Tobey憶述,媽媽維持該姿勢步行一小時,而嬰兒因為受冷,皮膚已呈藍色,僅有微弱心跳,「我們馬上協助媽媽生產,嬰兒長時間缺氧,已不懂自主呼吸。」由於嬰兒足月,生存機會較高,團隊決定抓住一線生機,持續為嬰兒泵氣、輸藥和保暖,無奈情況未見好轉,「醫院沒有呼吸機,我們不可能泵一輩子的氣,唯有放棄。」
她直言難以啟齒,而整個急救過程中,嬰兒的父親一直在旁,「這是他們家中第一個孩子,懷孕期間十分平安,直至生產才出意外,可想而知衝擊有多大。」意外地,該父親毫無責怪之情,反而向她道謝,指接受上天要帶走嬰兒的決定,「我好意外,他應該會覺得我們做得不夠好吧?」
2017年起參與6次救援工作
面對生死、衝突、貧窮和不公,Tobey內心充滿「如果」,「如果孕婦早些去醫院,如果我們有香港的配置,醫生一定可以幫忙。」淚水在眼眶打轉,她指,工作時會收起情緒,表現出強悍、堅毅的一面,及後回想,就會牽動當刻被壓抑的情緒,痛心和無力的感覺隨之襲來,「我們不是想像中這麼萬能。」
在人道救援路上,時間未能沖淡一切,她明白,在戰亂中,可能受助者踏出醫院,就有機會遭受炸彈襲擊喪命,甚或嬰兒順利出生,回家後又會面對營養不良或感染傳染病,但她無法放任不管,「當他們來到我面前,我就要盡力做好能力範圍所及的。」
她續說,未參與人道救援之前,會覺得自己尚算「不錯」,但向外闖後,就明瞭自己力有不逮;即使在香港寒窗苦讀,考取不同資格才參與人道救援,仍有許多因素無法控制,「我真的盡力了,便唯有接受。」


自2017年起,Tobey參與過6次救援工作,先後到過南蘇丹、也門和塞拉利昂等國家。她難忘首次行動前往阿富汗,其所屬醫院接收許多因槍擊、爆炸和地雷而受傷的傷者,為她帶來震撼教育,「我在香港公立醫院急症室做了8年,都沒見過槍傷。」她指,儘管事前熟讀指引,但書本跟實戰是兩回事,便將勤補拙,「不懂得處理就回家繼續溫書,原來某種槍、某種爆炸會造成特定傷勢;邊學邊做,豐富自己處理創傷的知識。」
其後她加入無國界醫生前往南蘇丹,環境簡陋,更在當地遇上無差別襲擊國際組織的安全事故,但仍然留守最後。


受地鐵燈箱廣告啟蒙
現時回想,Tobey的宏願始於一個地鐵站燈箱廣告,相片中有一位救援人員正在餵孩童吃東西,「就是一張很簡單的照片,不知為何覺得很有意義。」當時正值中三選科,她開始「鋪路」選讀理科,再攻讀護理學士及項士,其後修讀助產士課程,甚至修讀熱帶醫學裝備自己。她笑言,從小沒有「我的志願」,該廣告猶如燃起其內心的小火苗,使她有目標前行。
她感恩自己堅持,因為救援路途絕不平坦,而且朋友、同學都訝異,「做無國界醫生?去一、兩次就完了吧?如何維生?他們有好多意見。」她認為,該些不是批評,而是提醒自己的良言,「我要想辦法平衡生活,每次回到香港都做兼職賺錢,才出發做下一次任務。」她坦言,不知可以堅持多久,但現時尚有心力繼續,「滿足於自己,也不會後悔。」
她寄語港人要懂得感恩,關心香港以外,亦可放眼世界,「現時加沙停火,那接下來呢?當地醫護人員和資源足夠嗎?很多東西都要繼續關注和跟進。」她指,即使未能前往當地與難民同行,但關注和留意不同地方發生的事,已是一個好的起步。


遠征人道救援 感恩家人體諒
遠征非洲和中東國家進行人道救援工作,Tobey感恩家人體諒,故自己也會盡力報到行蹤,讓父母安心。
「南蘇丹、阿富汗和埃塞俄比亞……大家都不知在哪裏,很難叫父母放心。」Tobey憶述,自己由中三立志成為無國界醫生一員,到辭去公立醫院正職,相差了17年,故早已深思熟慮,絕非一時衝動,「我完全沒有掙扎,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她笑言,當刻覺得精神上、體力上和技術上已裝備充分,故機會出現就把握。
然而,父母面對女兒離鄉背井總會憂心。Tobey指,早已對父母進行「洗腦式教育」,每當看到人道救援的廣告,就會向家人灌輸正面概念,從中滲透自己日後想從事相關工作的信息,「算是有間接說明過吧!」她感恩,家人沒有反對,只會籲她小心,故她都會盡力報到行蹤,讓父母及哥哥安心,「我會說清楚自己去哪兒、跟哪個機構出發、何時會回來……例如現在到了首都,接下來要坐6小時長途車,將會接收不到電話信號。」她指,說明清楚是安撫父母的最佳方法,好比有意外發生時,令他們受驚。
她續說,感恩哥哥成為後盾,照顧家庭,因為人道救援工作並非常人能理解和支持,「相信哥哥有在背後替我說好話,大家都很包容,讓我可以繼續參與救援工作至今。」

盼提高抵抗性暴力意識 減少婦女受害
飽受戰火摧殘,老幼婦孺逃離至難民營,婦女們肩負照顧家庭的重任,前往鄰近地區伐木、打水,無奈成為性暴力的目標,只能啞忍。

Tobey指,性暴力在部分地方是禁忌,例如中東婦女遭受性侵,會被強逼結婚了事,「大家都當沒有事情發生。」有見及此,無國界醫生在南蘇丹及埃塞俄比亞的項目,均設有性與性別暴力(SGBV)診所,求助者可以說出代號,以獲轉介至相關服務,而Tobey亦負責培訓診所員工,確保求助者得到適切照顧。她舉例,在南蘇丹項目,婦產科和負責精神健康的同事會一同面診,除了照顧求助者身體上的傷痕,也會替婦女驗性病、避孕和輔導,甚或協助轉介至臨時居所暫避,提供一站式服務。
相比之下,埃塞俄比亞的資源較少,即使有提供服務,惟較難深入社區宣傳。她盼望,持續工作能夠提高當地人民抵抗性暴力的意識,減少婦女受害。
記者:仇凱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