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校園暴力及欺凌時有發生,為引導學生走出幽暗,馮麗姝博士埋首20載,到校識別出高危學生,逆轉一生;「欺凌者」計劃周詳,「復仇者」動輒得咎,不少教師把兩者混為一談,未能對症下藥,致欺凌行為日益嚴重。她認為,學童有偏差行為,原生家庭或是問題根源,前線人員應緊隨社會步伐,轉用合時宜的輔導策略,政策亦要與時並進,減低網絡欺凌的影響。見證年輕人梳理情緒、拉闊視野,她直言不求回報,只盼與學生同行,希望所有人也有機會改變,再把祝福傳開去。

「我常被人叫作『馮麗妹』,『姝』字也被寫成不同部首呢!」馮博士笑稱,從小到大被同學改花名,早已知道何謂校園欺凌,惟現實非所有學生跟她一樣豁然面對,更多積鬱成怒,導致情緒及行為問題。
近月,社交平台流傳兩段短片,有中學生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架,一位高大男生用力推跌另一位較矮小的同學,後者深深不忿欲還手,惟數度揮拳無果,終被前者使勁踢了幾腳後倒地。馮麗姝指,片段只有打鬥過程,沒有前因後果,但很多同學冷眼旁觀,甚至拍片,代表班內已充斥不良氣氛,學校應徹查及跟進事件,辨識是「校園暴力」抑或「校園欺凌」。
90%欺凌者長大後有刑事紀錄
「經常說是校園欺凌,其實是校園暴力佔了90%。」她指,欺凌者是「操控型攻擊者」,較有部署,如在校園幽暗處下手,不被老師發現,繼而透過欺凌行為獲利;更多學生被挑釁而激發情緒,以暴力還擊「復仇」,屬「反應型攻擊者」,「很多行為是由情緒主導而爆發。」可是,許多前線教師及社工把兩者混為一談,未能對症下藥,致欺凌行為日益嚴重。
2017年,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發表研究報告,32.3%受訪香港學生表示經常遭受欺凌,在72個國家或地區中最嚴重;另有數據指,「復仇者」早在4歲已能辨識出來,「欺凌者」則是6歲,而90%「欺凌者」在30歲前有刑事紀錄。馮麗姝近年積極入校,為眾多兒童及青少年作評估,「若能在小學、中學找出高危的小孩,或可逆轉他們一生。」

她舉例,有品學兼優、擔任風紀的中三學生,威逼利誘中一師弟為自己買午餐,「他覺得對方容易欺負,說不買飯就記名。」中一生遂每天「進貢」,結果自己沒有飯吃,被母親揭發後向學校投訴,老師大為吃驚,「該中三同學很聰明,吃光飯盒就沒有證據。」
她續說,該校校長向中三生求證,後者揚言自己沒有欺負中一生,「沒有校規說明同學間不可以請食飯。」該學生稱自己免費替師弟補習,花費大量心神幫助他,反問說:「(中一生)請我吃幾頓飯,有時各吃一半,是否不能『領情』?」
面對「語言藝術」,校方手足無措,同時慨歎學生對答如流,早已做好準備應對。馮麗姝直言個案屢見不鮮,「學生冷靜行事、有部署,被識破時懂得『描述』事情答辯,有論點去爭拗。」

問題根源多來自原生家庭
另有小二生因為家庭長期受壓,在敵意歸因下,錯誤解讀拿着重物的小六生欲攻擊自己,故「先發制人」主動揮拳。該小二生說:「他衝向我,滿面通紅非常生氣,我要保護自己。」惟經老師了解後,小六生只是雙手拿着雜誌,因為上課鐘聲響起而趕回課室,故「身水身汗」,腳步也較快。
觀點與角度不同造成誤會,觸發糾紛。馮麗姝指,小二生或已被欺負多時,若然老師不相信而懲罰他,或使他深陷於惡性循環,對師長及周遭環境失去信任, 「如果不能理解,用舊的模式去處理,永遠處理不到問題。」
馮麗姝認為,偏差行為和情緒只是表徵,原生家庭是問題的根源,例如父母的教養模式、家庭面對的困境、夫妻關係等,也會影響子女,「很多時候子女要犧牲自己『拯救』父母。」她舉例,當父母缺乏溝通,子女被逼成為「傳聲筒」,夾在中間為雙方傳話;若父母互數對方的不是,子女大量吸收不應在該年紀了解的苦澀,甚至敵視其中一方,令該家長難以重新介入家庭。
「隨着社會變化,前線教師、社工和心理學家也要更新自己。」2001年開始專注研究兒童及青少年的暴躁及攻擊行為,馮麗姝發現情況越見複雜,環境轉變下,現代人「機」不離手、欺凌轉向虛疑世界,更爆發疫情影響社交,「不緊隨社會步伐,概念不合時宜,便沒有輔導策略適合現今的小孩,藥不對症。」

面對網絡欺凌 「政策很重要」
儘管大部分學校致力做好家校合作和溝通,馮麗姝坦言,仍有學校不想接觸有需要的家長,只提供有限的輔導服務,使她感到唏噓和無奈,「他們覺得家長難處理,惟該批家長正正是最高危的一群。」此外,她指,法例及政策尚有不少改善空間,如澳洲有法例要求電訊商在24小時內把不實言論下架,有效減低網絡欺凌的影響,惟香港沒有相關條例,曾有學生3度轉校也未能擺脫網上欺凌,終決定輟學,「政策很重要。」
堅守研究及輔導工作20多年,馮麗姝指,難忘11歲時首次當義工,到一間痙攣中心進行服務,明瞭自己有多幸福和感恩,反思過後立志加入社福界,「同理心和懂得感恩的心,要藉着一個經歷獲取。」
見證學生梳理情緒、拉闊視野,馮麗姝直言不求回報,只盼與學生同行。她指,其助人的動力來自信仰,希望不論是攻擊者抑或受害者,也有機會改變成為「新造的人」,再把祝福傳開去。

虛擬世界身份互換 攻擊沒完沒了
科技迅速發展,網上欺凌日趨嚴重。馮博士形容,受害者和攻擊者在虛擬世界的身份互換,使欺凌循環沒完沒了。
據馮麗姝了解,本港校園欺凌數字有所遞減,惟實際只是轉向網上平台。她指,校園內的實體欺凌,可能是以寡敵眾,但網上情況逆轉,受害者離開校園後會成為攻擊者,利用化名,甚至聯合陌生人發出攻擊,形成身份互換的循環,「在網上大家『咁高咁大』。」她直言,網絡欺凌亦為研究及輔導增添困難,學生的「身份」不再清晰明確,「以往做法太簡單了,見到一方人多勢眾、長期重複欺負別人就是欺凌者;現在欺凌者也會覺得自己被欺負,受害者也說自己有還擊。」

她指,網絡欺凌可為學生帶來永久性的影響,例如有青少年出現妄想,覺得別人總是取笑自己,為逃避問題而窩在家中,「沉迷上網、抑鬱,甚至輕生,衍生很多問題。」故此,馮麗姝開展「網樂共享研究所」(Cyber-Joy-Enjoy-Lab)計劃,提升同學對網絡欺凌影響的認知,加強眾人解決問題的能力。
記者:仇凱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