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匹克奏鳴曲—— 快板:驚天地 泣鬼神

張煒明 普萊臣頓

(一)

現代奧運自1896年創立,至今已是第30屆,過去128年間不乏精彩與難忘時刻。點名100條不覺多,逐一道來恐怕要寫厚厚的一本書,當中取捨必引起爭議。讓我做一次奧運旅客吧,到處都是風景,好的壞的不打緊,經年累月還留在我心中的都是值得回味的風景。

1964年,亞洲國家首次獲主辦權,地點在日本東京。當時香港還未流行電視,消息來源是報章及無線電收音機,我差不多完成小學了,有足夠的閱讀能力,每天長輩買報紙回來,奧運報道一字不漏的過目。腦海銀幕中依稀浮現兩個透過文字而來的形象,一是被稱為「飛人」的美國黑人Bob Hayes,他是田徑史上第一個在10秒下完成100米的運動員;另一個是號稱「亞洲鐵人」的十項全能選手楊傳廣。他是台灣馬蘭部落阿美族人,曾代表中華民國在1960羅馬奧運得銀牌,在1963年打破世界紀錄,可是這次只得第五,我感到可惜但沒有失望,在殖民地長大的孩子,看到華人在國際競賽中表現出奮鬥精神,能不感到自豪嗎?

1968年,我已中學畢業,對世界有初步認識,知道越戰慘烈,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遭槍殺,美國學府有反戰和民權示威,不尋常的事也震撼了墨西哥城。那是一個動蕩不安的年代,墨西哥的年輕人亦群起向政府示威,不滿金錢不花公眾利益而花在奧運上。在奧運開幕前10天,墨西哥城拉特洛哥地段的三體文化廣場,軍隊向示威群眾開火鎮壓,當時報道48死數百傷,多年後追查稱500 死千餘傷。洗刷血漬後,奧運如期進行,又爆出一幕「黑色人權敬禮」,美國田徑200米選手Tommie Smith 和John Carlos接受頒發金牌銅牌時,國歌奏起中舉起帶上黑手套的拳示威,IOC嚴懲逐出奧運村。灰雲也有一線銀邊,美國的Bob Beamon一躍驚人,以8.9米打破世界紀錄,超越了前紀錄55厘米,23 年後才被破,但仍舊是奧運紀錄。

(二)

1971年我在加州首都沙加緬度,那是一個灣區人們選擇退休閒居的小鎮。沒有了香港的局促,胸襟頓時開朗。此處出了一個水怪,名叫史匹茲Mark Spitz,他代表美國出席1972年慕尼黑奧運,參加7項泳賽,包括個人100米捷、200米捷、100蝶、200蝶,7項都打破世界紀錄。比這更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巴勒斯坦號稱「黑色九月」部隊潛入奧運村,劫持以色列奧運團作為人質,要求以色列釋放200多名巴勒斯坦囚犯。在搶救行動中,17人喪生,包括全部以色列運動員及教練11名,恐怖分子(或稱解放軍)5名,德警1名。史匹茲本是猶太人,在嚴密保護下提前送返美國,在生命受威脅中奪7金,難度之高不可想像。慕尼黑大屠殺染紅了奧運史,奧運的悲劇就是人類的悲劇。

1976年,我在西雅圖,初次擁有一部電視機。不知是二手還是三手,也許是我有史以來最壞的一次交易,憑藉這部不足兩年便壞掉的電視機,我看了所有直播及延播的比賽。12年前閱讀報章要靠想像力來構思奧運的偉大,這一回實實在在地看競賽。在墨西哥和慕尼黑先後發生大屠殺後,蒙特利爾給人們提供一個和平的奧運,還有快樂的淚水。你不相信你的眼睛,體操館的報分牌第一名排位上打出1.0分,因為報分牌沒有10.0的數字,從來就沒有過拿滿分的。14歲的羅馬尼亞女子體操選手歌曼妮絲Nadia Comaneci 改寫了體操史,快樂的淚水不只一次滴下,總共7次,7個完美的演出,在一個不足100磅的身體發揮出來。

(三)

1996年亞特蘭大百年奧運,我主理星島美西體育版,除了香港傳來的幾版報道外,還加插了4版。當時星島中文電台剛成立,正好借奧運新聞報道造勢,我和助手劉艾文也加入助陣,劉先生已於5年前謝世,茲就此致敬。百年奧運中,美國女子體操隊一鳴驚人奪團體金牌,史無前例。決定性時刻是個痛苦時刻,壓軸的是Kerri Strug,第一次跳馬扭傷了足踝,包紮後她咬緊牙作第二跳,單腳平穩落地,憑決心與堅忍為7朵金花(Magnificent Seven) 爭來金牌。7朵金花中有聖荷西華裔的周婉儀,她擅長單桿操,獨創懸空背扭兩周落地動作,在這一項的個人演出中她贏得銀牌。燃點聖火的是54歲自封為史上之冠的阿里Muhammad Ali,他生涯起伏三度當拳王,在美國人眼中,他是民權運動的聲音,寧願坐牢拒打越戰。由於他不肯放棄拳擊生涯,多次受腦震盪導致柏金遜症,點火時可見手在顫抖。

2018年我第一次踏腳中國內地領土,在國家體育館「鳥巢」周圍留連,遙想2008年北京奧運,那個中國踏上世界舞台的光榮時刻,口號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鳥巢」,不方不圓,是一個不規則而具藝術線條的建築物,高難度是要把鋼鐵扭曲交錯模擬鳥巢,瑞士建築師Jacques Herzog 和Pierre de Meuron 接受了這個考驗,表達了這個人與自然和諧的觀念。開幕式由導演張藝謀精心設計,充分表現民族色彩。競賽焦點是Usain Bolt 跑得有多快,Michael Phelps有多少面金牌。Bolt 的100米衝刺令人瞠目,明顯的拋離同群,衝線前已減慢速度,拍拍胸膛擺出慶祝勝利姿勢。他締造9.69的世界紀錄,科技顯示他如全速衝線,可造出9.55 的成績,比他在2009年締造的世界紀錄還要快0.03。他在200米中亦以19.30的世界紀錄奪金。Phelps 在泳賽中以8面金牌超越了史匹茲,也打破7個世界紀錄,與Bolt分享殊榮。不管怎樣,這是屬於華夏民族的時刻,一個體育與藝術、理想和現實混為一體的時刻。

或者京奧給我的熱情使我從此對奧運冷淡,又或者因為電視上體育節目泛濫使人目不暇給,更甚的是千奇百怪的社會問題、文化戰爭、政治極端等在困心,奧運失去了聖潔感,變得遠看可喜近觀平常的玩意。我的焦點只落在Bolt 和Phelps 身上,Bolt 在敦奧及里奧100米與200米保持不敗,以8金完成奧運生涯,Phelps 在敦奧添4金,在里奧添5金,以23金成為奧運大贏家。更敗興的是因COVID19 而延誤一年的2020東京奧運,運動員在沒有觀眾下競賽,整個運動會像有月無星的長夜。

星島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