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美國《星島中文電台》「時事觀察」
2024年8月19日
余非：《我不是藥神》的徐崢在《逆行人生》探討的不只是外賣騎手
徐崢新片《逆行人生》大概是今年暑期檔期最具爭議的一部電影。我對徐崢的認識，來自他監製和主演的《我不是藥神》。雖然以《我不是藥神》做例，不過徐崢演了不少喜劇。總之，《我不是藥神》令我對徐崢留下深刻印象。回頭說《逆行人生》。做本集節目前，我故意不看網上兩極化的評論，不想受影響。反正跟進快遞哥、外賣騎手的情況已多年，就講我對電影的觀後感。
徐崢是《逆行人生》的導演，同時飾演男主角高志壘。高志壘是同濟大學高材生，45歲便晉身公司中級管理層。不過他加班加點、捱出糖尿病也沒用，就在他人到中年之際，被公司裁了。房貸、父親中風入院、女兒要交學費等等多重壓力迫在眉睫，高志壘唯有做起外賣騎手來。他太太肖妮由《繁花》的辛芷蕾飾演。電影的戲份主要落在徐崢、高志壘身上。外賣站的阿頭，由演員賈冰擔演，他演過電視劇《狂飆》。另外，外賣騎手老摳、搶單王大黑也是《狂飆》的演員。《狂飆》是去年（2023）重要而知名的電視劇。
《逆行人生》劇情可粗分為三大段落。第一個大段落是高志壘的中產生活因被公司開除而面臨波折。這一部份開場的辦公室環境，以及城市上班族的生活節奏拍得很有實感。開場時有一幕是高志壘的太太肖妮起床煮早餐，發現丈夫就攤睡在大廳沙發上。從肖妮與老爺的對答反映，高志壘昨晚一定又是加班至半夜。吃過早餐後，高志壘便又要準備上班。他一邊吃早餐、一邊為自己打胰島素，這細節很搶眼。中年人，工作壓力大，少做運動，三高及糖尿病可想而知，根本不需要再用對白交代。而上班後收到的是被開除的通知。作為中層主管，高志壘想也沒想過會裁到他身上。11年服務，累積工資偏高，成為公司開刀的首選。這情節無疑反映了當前中國內地極之流行的、職場年齡歧視現象；當前38歲的人去找工作，已幾乎無人問津。我的看法是，與其說是職場年齡歧視，例不如說是近幾年內部經濟下行的反映。內部經濟和消費下行，令整個餅細小了；每年又有大量新增大學生進場，於是就出現職場年齡歧視現象。如果是上一波內部經濟擴張的階段，不少人三、四十歲便因做生意賺大錢而上岸。在那個階段，職場年齡歧視即使存在，也起碼沒有成為一種現象。高志壘的處境也反映當前中國中產階層的脆弱性。尤其是靠父母供讀大學而階級上流、剛剛好夠資格擠身中產門檻的那群人，都成了被內部經濟下行而直接衝擊的脆弱階層。
高志壘失業後曾發出千多份履歷求職，都石沈大海，杳無音訊，最後被逼選擇做外賣騎手。電影有一大段情節猶如快遞員生活紀實，相信會令不少人感到震撼。我因為近幾年也關心相關題材的新聞訊息，尤其已讀過胡安焉的《我在北京送快遞》，一切對我來說不算陌生。沒讀過《我在北京送快遞》的朋友，值得花兩小時一看電影《逆行人生》。托起整個內需、電子商貿的快遞和外賣騎手的處境，應該有更多人知道！一件網購的物件或食物被送到買家手上，其過程和細節值得多知一點。《逆行人生》拍的是最新近的情況，因此，有部份情節是《我在北京送快遞》沒有的，例如外賣騎手的工作手機軟件，看後大開眼界。高志壘做外賣騎手，第一件事就是在手機下載公司的接單軟件。由軟件負責向騎手派單，以及為收餐、送餐的時限作出提醒。軟件內的時限，由大數據推算出來，是一個站頭或一家公司一般而言的取餐、送餐速度。電影這情節拍得很有實感、動感和壓逼感。高志壘穿街過巷、找不到地址，到找到了又發現沒有電梯要跑著去上樓梯，到拍門擬遞上貨品時，才發現餐飲漏了在車上！就在那一連串快走快跑之下，手機軟件的人工智能聲音不斷說：你已經超時、你已經超時。那段劇情拍得很有感染力。第一大段落主要呈現高志壘的失落和失敗。
第二大段是他面對父親中風，需要手術費和醫療費，而房子的房貨又面臨斷供，……總之，是高志壘逼著要下決心攻堅克難，不再做包尾騎手。高志壘始終是大學生，懂得寫電腦軟件，他不斷搜集道路資料，為自己編了一個「路路通」軟件。他果然因而在排位上有所攀升，不用再接最難送的垃圾單。高志壘開始可以賺到過萬元月薪，可是，仍然不夠償還月結房貸。他太太肖妮要重新教打鼓之餘，也到浴足店工作。在一次送外賣時，高志壘看見太太替客人修剪腳甲。總之，第二大段描述一家人合力面對問題，努力解決問題。然而，在這個正能量的基調下，導演沒有把它變成心靈雞湯。我留意到以下這個情節。高志壘中風不良於行的父親，最初十分抗拒讀過大學的兒子要淪落到送外賣。可是有一天，當高志壘天未亮便出門上班時，他對高志壘說了些正面、打氣的說話，並遞上一張照片。相中人是高志壘父親年青時在廣州打拼時的留影。他以過來人、昔日的自己為眼前的兒子打氣。這情節於我看完整部電影後覺得可以有不只一種解讀。高志壘的父親在改革開放初期靠辛苦打拼供兒子讀書，令他透過讀大學晉身中產階層，完成階級流動、向上流的過程。然而諷刺的是，當高志壘人到中年，在資本家以二十多歲的人換走四十多歲的人的壓搾下，已階級上流的高志壘重新輪迴為勞工階層，要靠體力打拚來賺工錢，跟改革開放初期、父親當年的拼搏疊映。我不認為這是簡單的勵志心靈雞湯。我從中讀到當前部份中產在階級流動上的脆弱性，以及一份不安的感覺。高志壘現在供女兒讀國際學校。女兒將來讀過大學後，又是否可以順利完成階級流動，向上流呢？這是我看完整部電影的疑問。
最後，是我認為電影最有深度、末尾的第三段情節。
第三大段只選講大黑的情節。第三段的劇情發展，是高志壘靠自己開發的路路通成為排在前列的外賣騎手。他把路路通公開了，跟站內同事共享，令大家送餐送得更暢順，也令他們所屬的站頭表現優於其他分站。不過問題來了，他們再快也快不過叫大黑的跑單王。劇情發展，是有兩三個同事要求大黑不要跑得太快、做得太盡；否則，就和大家分享他的秘訣。大黑三年來都是跑單王，他有一本筆記，專門記錄穿街過巷的要訣。大黑不給他們看，三人就打起來。飾演大黑的演員叫馮兵，演得超好。他因何要搶單，為何跟同事打架後情緒崩潰？我在此且不去劇透，賣個關子，讓大家看這部電影、支持這部電影。以下集中談大數據的問題。我在上文提及，公司及站頭有他的專屬軟件讓同事下載到手機上。軟件會不斷發出限時提醒，以便不斷對送餐時間加以鞭策和施壓。而那個限時，是用大數據推算出來的速度要求。大黑三年來的拚搏將速度數據不斷推高，也令送餐的合理時間不斷壓縮；令同事透不過氣來。而超時是有成本的，會扣工資。所以，同事才會請求大黑別去得太盡，要求他分享秘訣。我認為這情節很深刻！一家公司用大家送餐時間的大數據推算出一個電子化的管理系統，表面看來很科學，實際反映的是大數據應用非人性化的一面。由大數據和電子系統製造出來的管理系統，最終會將壓力轉嫁至個別人身上，造成人與人之間產生矛盾。例如大家希望大黑別跑單跑得太快，是不想公司因而拉高平均線、對同事提高要求。整個情節，呈現了被困在手機程式、推算法裏面、透不過氣來的外賣騎手的生存現狀。我認為更深層的解讀，是持有資本的一方（商家和老闆），以大數據進行非人性化的剝削式管理，將對跑單的基層勞工搾乾搾盡。六元一張單，如果時間和人力強度再壓縮，表示勞工要進一步勞損自己血肉之軀，以及增加路上安全風險去壯大公司營利。《逆行人生》是有深度的電影，大黑那段情節就是一例。《逆行人生》不是一部簡單談高志壘個人命運的電影，也不止是反映快遞業實況的寫實電影，電影帶出很多本質的思考；例如，資本主義剝削存在於當前的中國；而在殘酷的競爭和剝削下，階級上流相當脆弱。
節目結束前做總結：我在從前的節目內已談過，中國快遞業是電子商貿可以成功的根本。從事快遞和外賣業的人數以幾千萬計，他們是在保險保障超低的情況下去拚搏。2021年1月，湖北仙桃一名40多歲的外賣哥往小區送餐時，跟不讓他內進的保安發生衝突，最後被保安殺死。
《逆行人生》有幾個高鐵穿行城市的鏡頭。高鐵是拉直線行走的；而快遞、外賣要在大街小巷、曲徑小區內穿穿插插，兩者構成強烈對比。認知中國國情也如是觀，既可以拉直線去認識，也可以穿穿插插、曲曲折折地去認識。聽完本集節目，大家有興趣去找《逆行人生》來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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