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VB塵埃落定還是餘波未息?

獲聯邦出手擔保後,3月13日儲戶在矽谷銀行波羅阿多分行前排隊等候取款。記者王蔚攝

3月10日加州政府金融監管局宣布接管矽谷銀行,圖為貼在自動取款機的通知信。記者王蔚攝

3月13日儲戶在矽谷銀行恢復營業後等候取款。記者王蔚攝

總部設於聖他克拉市的矽谷銀行。美聯社

矽谷銀行(SVB)3月10日突然倒閉,掀起軒然大波,一時間「金融海嘯」、「股市崩盤」等言論鬧得沸沸揚揚。緊接著Signature銀行被政府接管,3月12日晚美聯儲、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和財政部宣布SVB所有儲戶的存款將得到保障,對穩定人心和市場起到一定作用。

但是銀行股下跌的趨勢未能完全扭轉,First Republic銀行股價一度跌幅高達70%多,岌岌可危。3月16日CNBC等多家財經媒體披露,華爾街出手救援First Republic,11家銀行承諾向其注資300億元。人們不禁好奇,前後不到一周的時差,為何這絕處逢生的好運沒有降臨到SVB頭上?導致這家40年歷史的美國第16大銀行敗走麥城?它給金融、創業、投資等領域及矽谷的經濟業態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本期星島檔案採訪SVB職員及創業、風投、金融、監管等領域的專業人士,為這場風波解密、梳理、分析並預測未來發展。

初創業靠山不再?

矽谷銀行SVB灣區員工James接受記者採訪期間,明顯流露出對銀行倒閉的傷感和不捨之情。他說平心而論,SVB是一家非常優質的銀行,體現在幾個方面。首先是員工質素高,客戶對服務的滿意率達到95%以上,可謂有口皆碑。其次,SVB主要的服務對象是在金融生態圈裡缺少服務的那個層次,即初創公司發展具有不確定性甚至相當大的風險,傳統銀行不敢接他們的貸款,而SVB想盡辦法提供貸款,解其燃眉之急;雖然風險高,SVB不僅貸款率高而且質量高,壞帳賠錢的貸款率很低。最讓James感慨的是,工作很多年,見證員工待遇好,有凝聚力,任職時間長,提供給客戶服務體驗就更好。James說他和同事們難以想像公司會突然坍塌。

在3月10日SVB關閉後,員工們既傷心,又感到對客戶很內疚,客戶是無辜的,網上交易受限,錢取不出,他們盡自己的可能幫客戶轉款。他說,有不少客戶向他們表達了慰問和對SVB的眷戀。 SVB灣區的一名員工在微信朋友圈展示客戶寫給鄰居的一段話:「您可能不知道SVB怎麼支持初創公司存活下來的,沒有任何銀行會提供這種服務,它非常獨特,可以說,沒有它很多創業公司在融資不到位的關鍵幾天就倒了」。

記者發現持類似評論的人並不鮮見。

柳一夫是矽谷跨境加速器JJLake的執行總監,服務的對象都是初創企業。他說,SVB的服務是業界翹楚,毋庸置疑;它構建了非常好的投資人、創業者生態,放大並且賦能了非常傳統的銀行業務。SVB會發布行業研究,這都是投資人、創業者評估未來趨勢的重要風向標。科技公司拿到VC投資後從SVB貸款很容易,但轉去其它銀行後,未必能達到其它銀行對貸款資質的要求。

創業公司慶幸取走所有存款

創業公司Traini的創始人和執行長孫鄰家,3月13日一早在SVB的波羅阿多(Palo Alto)分行開門恢復後,順利取出其公司的所有存款。他非常喜歡SVB經常組織的關於股權結構、融資、法律法規等方面的講座活動,幫助初創公司管理團隊少走彎路。他稱SVB能為成長期的科技公司提供融資服務,甚至直接投資給創業公司,都是很難得的。很多銀行可以提供現金流動貸款,但是對公司的資產和風險控制方面要求高很多。創業公司通常是知識產權和現金流,沒有固定資產可以用來評估風險。他現在轉存至摩根大通銀行,信用卡的年費都不會免,與SVB的待遇不一樣,雖然錢不多,但是反映了對信用體系的靈活性的要求,也增加了創業公司的成本。

財經頻道CNBC在相關報道中引用一位風投機構人士的話:「再也不會有其它銀行可以給創業公司提供與SVB相等的服務了!」矽谷的初創公司Flatfeecorp.com的創始人張寧律師對這個評價深表認同,她說基金和初創公司在普通大銀行的評估體系下會存在大量問題,資金轉讓會被嚴審,基本沒有融資貸款的可能性。 她評價SVB是個很特殊的銀行,長期為私募行業服務,有獨特的貸款風控系統,這些專長如果消失了,很可惜,這也是大量風投機構聯名支持SVB的原因。

本來私募行業就在一個融資能力和盈利能力下降的時間口,缺少一家熟悉並且信賴私募行業的銀行會對這個行業造成進一步的打擊。

禍起蕭牆誰之過?

一家實力雄厚、廣受客戶信賴的銀行,怎麼會一夜之間就瓦解崩潰了呢?難道之前沒有隱患暗結的過程以及危機四伏的端倪嗎?

SVB員工James回想,沒有發現任何跡象或徵兆反映出公司有困難,更不用說瀕臨險境了,直到3月8日周三下午公司CEO發郵件通知大家融資的重大決定,第二天消息傳出,股票跳水。當晚當他在社交媒體上看到有關SVB現金緊張、早點取款之類的信息在傳播時,感到有可能壞事了,擠兌潮暴漲,SVB一夜之間被淹沒。

Jame認為出事的導火索有幾個方面,一是銀行幾萬個客戶都是公司業務,沒有個人帳戶,一半的業務是私募和風險基金,每次取錢的按鈕一按就是幾百萬,擠兌潮湧來如何能抵擋。二是在賣債券和融資過程中,不夠明智地聽從了高盛的建議,賣出210億債券,去買收益高的短期債券,結果使得原來債券的浮虧變成帳面上的現實虧空18.5億。這個漏洞補不上,會被監管部門調查,唯一的補救就是周三讓高盛協助發行新股融資,並找大公司去拉錢,結果東窗事發,輿論炸鍋,高盛無法融錢,形勢急轉直下,周五就倒閉了。James認為SVB犯的戰略失誤就是一下子賣掉210億債券,造成巨大帳面窟窿,本應分批少量的賣。

對於SVB的崩塌,輿論基本歸因於兩大癥結,一是它不應該拿高達60%的資金去買國債,利率變化的形勢導致賣出後造成鉅額虧損;二是業務單一集中在科技創投公司,通脹加息等經濟頹勢造成科技界蕭條,SVB自然受到連累。James認為SVB買國債換取更高的利息並沒有錯,不能因為後來通脹加息經濟變化造成浮虧而指責高利息時投資的太多。

被迫披露信息導致擠提

對此金融投資領域的專家黃承安有相同的看法,他指出「SVB最終倒下,不是因為投資能力不成,而是聽從高盛的建議,在這個敏感時期去募資,被迫披露了資產浮虧的信息而導致了擠提。」

黃承安是一家大型中國民營集團的投資負責人,他認為SVB的投資並不算離譜,它沒有去投股票、商業地產,甚至沒有去投不可靠的企業債或CLO,而是投資流動性最高、安全等級最高的美國國債和MBS。要知道美聯儲在2020年這一輪QE之中,公開市場操作賬戶(SOMA)中也是主要持有美債和MBS,在2022年3月時該帳戶持有8.5萬億美元資產,其中有2.4萬億左右MBS。

SVB在2021年存款已增加到1600億,黃承安指出那時SVB並沒有鬆手去大額放貸科技企業,而是學著聯儲投資到國債和MBS,應該說是謹慎的。有專家指出,在聯儲的加息過程中,債券收益率扁平倒掛,SVB可以積極管理利率風險和久期風險,採用利率互換對沖倒掛壓力,調整資產比重,保留現金等等。黃承安指出,事後諸葛亮不難,身處事中,這些對沖不容易做,對於一個商業銀行來說,對沖這種極端利率風險要求是有點高,SVB的做法並沒有違反FDIC的銀行監管規定。

但是,灣區的投資人和企業家David Jiang認為 ,風險基礎管理不完善是導致SVB出事的一個重要因素。David曾在紐約梅隆銀行擔任高管17年,並領導PineBridge Investments,對投資領域相當有經驗。他指出,SVB有超過50%的投資組合是長期債券,這與其日常流動性需求嚴重不匹配,當利率開始上升時應該賣掉這些長期債券換成短期。他說SVB與矽谷初創公司合作的基本商業策略是合理的,即使有點集中。

聯邦有更好方案救SVB嗎?

黃承安認為FDIC接管SVB銀行還是太倉促,可以給兩天時間等股東想解決辦法或重組;而且就SVB的第五大股東瑞典養老金的損失來看,如果給時間溝通,他們應當會提供流動資金幫助或重組公司。他說聯邦救矽谷、救儲戶是天經地義的,如果不救,很可能引發連鎖金融危機,到時美國和世界的損失更大。

David稱,高盛和其他人一周前也在為SVB制定流動性方案,但已經來不及了,相比之下有足夠的時間為First Republic銀行制定安全網。 他認為政府對SVB的舉措有助華爾街去實現承諾,有更多的時間來弄清楚First Republic銀行存在的問題。

黃承安認為SVB的倒閉對矽谷是重大損失,其特有的專業和文化對矽谷的發展作用巨大,如果由東岸的摩根大通等大銀行收購,會大大損傷西岸矽谷的話語權,也不利於創新文化。這點監管在處置矽谷銀行時需要考量,可能找一個德高望重的人來重組更好,而不要賣給大銀行或直接破產清算。

業界認為SVB事件會使政府收緊和加強監管政策。David認為監管機構將關注客戶集中度,這將影響銀行業務實踐,但初創企業仍需要銀行服務,SVB 和其它暴露風險的銀行癥結在於其長期投資與短期流動性需求之間的不匹配,這是監管機構將重點關注的基本風險管理。他相信美聯儲在決定是否加息以及加息幅度時也會考慮這一點,這對長期債券的價值有巨大影響。

銀行餘波會殃及誰?

張寧律師認為, SVB倒閉對弱小的初創企業及風投公司會有負面作用,程度如何要看銀行業是否能快速填補這個空白。她認為接下來美國監管機構只會進一步緊縮對創新金融服務的支持,初創公司的融資困難會進一步加劇,大量破產只怕還是可能的結果。

談到銀行業的影響,黃承安認為顯然其它中小銀行都會面臨SVB的危機隱患,只要有擠提,銀行的流動性必然滿足不了,而其它銀行的資產端可能比SVB還要沒有流動性。上周末美聯儲成立了BTPP工具,開了個後門,允許以債券的票面價值作為抵押全額借款,並保證所有儲戶的本金,受益於此其它中小銀行可以暫時獲得一些流動性,儲戶暫時可以穩住,但還是不足以完全解除危機。對於大銀行來說,這並不是件壞事,可能進一步增大了大銀行的壟斷,很可能阻礙競爭和創新。

黃承安還說,事件為創業帶來教訓,不能只關注科技和模式創新,由於地緣競爭造成通脹可能難以快速下降,導致宏觀政策難以像原來一樣友好,以往創投行業在低利率的環境下,採用投資高科技企業的方式拉長久期,獲得巨額的利差。

現在這個商業模式可能需要重新思考,今後靠燒錢的模式創新的生存空間下降,而靠硬科技為護城河,可能還有更多的生存空間,未來一段時間可能會有更多的公司重組、弱小的公司被迫出售或倒閉。但他樂觀堅信,矽谷精神是全世界的燈塔,創新永不眠。文/記者王蔚

星島檔案